更深一层…陛下是希望他带上郭灵秀山东那边纽带。还是希望他作为一个纯粹的孤臣,一把只属于皇帝的刀,回到北平。每一个选择,都通向截然不同的未来。走错一步,便是万劫不复。这比在朝堂上与那些老狐狸勾心斗角,要凶险百倍。因为这一次,他的对手,是那位天底下最难揣测的人心。密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,两长一短,是约定的暗号。“进来。”江澈的声音低沉,听不出情绪。一名同样身着黑衣的精悍男子闪身而入,单膝跪地,动作干净利落。“司主。”来人是他的心腹,暗卫司副指挥使,章武。“外面一切顺利。”章武汇报道,“府内的混乱也做得十足,东宫、汉王府、赵王府的眼线都已经撤走。”“嗯。”江澈应了一声,将刀缓缓归鞘。章武抬起头,脸上闪过一丝犹豫。“主上,只是……郭家小姐那里,时辰不早了,我们安插在德州的人手传来消息,郭家似乎也听到了一些京城的风声,这几日府上气氛有些……微妙。”江澈转过身,凝视着章武。“你说,陛下给了我一道明旨,让我去北平。”章武一愣,不明白主上为何突然这么问,但还是恭敬回答:“是。”“他也给了我一道暗旨,让我什么都别问,什么都别提,到了北平,自然有人接应。”“……是。”章武的额头渗出了一丝冷汗。江澈走到舆图前,手指点在德州的位置上,轻轻敲击着。“所以,郭小姐,既不在明旨里,也不在暗旨里。”他像是在问章武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“她成了一个变数,一个悬在半空中的……诱饵。”章武的心猛地一沉。“陛下的意思……是让我们放弃?”“放弃?”“如果我连自己的女人都放弃,陛下会怎么看我?一个连枕边人都能舍弃的鹰犬,他用着能安心吗?”“那属下这就派人去德州,将郭小姐接……”“蠢货!”江澈低声喝断了他:“直接去接?那是抗旨!是告诉陛下,我江澈胆大包天,连你的心思都敢揣测,甚至敢在你默许之前就自己动手!”章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,冷汗顺着鬓角滑落。他这才明白,这件事已经成了一个死局。接,是抗旨。不接,是无情无义,同样会让陛下失望。怎么选都是错!江澈的目光变得幽深,他盯着舆图上从南京到北平的漫长路线。许久,他缓缓开口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“他在看。”“看我敢不敢要,看我会怎么要。”“他要的,不是一个只会听命行事的奴才,也不是一个胆大妄为的莽夫。”“传令给潜伏在德州的黑鸦。”江澈的手指从德州城郭家的位置,轻轻划到了城外的一处驿站。“就说,有一伙不知死活的流寇,看上了朝廷钦犯的家眷,想要在半道上劫人,勒索钱财。”章武的眼睛猛地亮起!“动静闹大点,要逼真,要让整个德州卫都以为是真的。”“但是,记住,别伤到郭府任何人。”江澈转过身,一字一句,清晰地说道:“我要让郭家自己害怕,让他们觉得女儿跟着我这个上路不安全,不得不派重兵护送。”“不,护送还不够。”“我要让德州卫指挥使也坐不住,让他觉得,这伙流寇是在挑衅他,是在打整个卫所的脸!”“我要让他,亲自把郭小姐押送给我!”章武听得心神剧震,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。这一招,太狠了!如此一来,就不是江澈主动去“要人”。而是郭家和德州卫所,因为“匪患”的威胁。不得不把郭灵秀这个“烫手山芋”送到他身边寻求庇护!整个事件的性质,瞬间就从“抗旨夺妻”。变成了地方遭遇匪情,为保忠臣家眷,合力护送!江澈,非但无过,反而有功!“属下明白了!”章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,“属下立刻去办!”“去吧。”………………第二天。南京城外,官道之上。江澈的车队不疾不徐,向北而行。仪仗朴素,随行护卫不过百人,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离京述职的官员。马车内,江澈半阖着眼,靠在软垫上。他手里捧着一卷《山河考异》,看得漫不经心。章武骑马随在车侧,神情紧绷,时不时望向北方,又忧虑地看一眼车厢。司主太镇定了,镇定得让他心慌。这盘棋下得太大,牵扯到天子、德州卫所、郭家……任何一环出错,万劫不复。江澈仿佛能穿透车帘,看到他焦灼的表情。“章武。”“属下在!”章武立刻驱马靠近。“急什么。”江澈没有抬头,手指翻过一页书。“钩已经下了,鱼会不会咬,什么时候咬,就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了。”“安心赶路,等着听戏就好。”章武一愣,随即胸中的焦躁似乎被这平淡的话语抚平了。是啊,不管江澈怎么做,他只需要执行。而车厢内的江澈,嘴角无声地牵动了一下。他看似在看书,实际上,脑海中已经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网。德州卫指挥使,魏雄。出身草莽,作战勇猛,但性情暴躁,极好颜面。这样的人,最好拿捏。只要在他的地盘上,狠狠扇他一巴掌,他一定会暴跳如雷。而郭家此刻就是惊弓之鸟。……德州。一处破败的土地庙。代号“黑鸦”的暗卫,应三,正擦拭着一柄环首刀。他面前,十几个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,正在用锅底灰和泥土涂抹在脸上、身上。每个人的眼神都像饿了三天的狼。“都记住了吗?”应三的声音沙哑,像被砂纸磨过。“咱们是天火寨的,老大叫过山风!从太行山流窜过来的!杀人如麻,但讲究盗亦有道!”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咧嘴一笑,露出满口黄牙。“头儿,放心!咱们演戏,是行家!”“谁敢不信,俺一拳头下去,保管他信得服服帖帖!”